香港 金像導演爾冬陞獨家專訪(Part II)

個人經歷及作品

動映地帶: 貴為兩屆金像導演， 你怎樣定位自己在影壇上的地位？

爾: 怎樣定位？ 沒有什麼定位的， 我只能說我是影壇其中一位導演， 現在拍戲的導演還不夠一百個， 有些以前拍過電影的， 有些轉了去做其他崗 位， 有些轉了行， 甚至有些都退休不做的了， 例如麥當雄都去了電視台工作 很久， 徐小明又過了有線， 現在還活躍做電影的， 我想… 只有三、 四十個吧！ 所以不能再說有什麼定位， 只能說我是香港其中一位導演。

動映地帶: 很多人說你的電影很富人文精神， 對於社會上的邊緣一群充滿關懷， 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爾: 我想… 很多導演都有這樣的， 我自己有比較喜歡一些感動的， 去講人與人的 關係， 有時… 很難去分析這心態， 我現在有時去重看自己的舊片， 都分析不到自己當時 的心態是怎樣？

動映地帶: 作為導演， 影響你的創作理念最深的是什麼？

爾: 我沒有偉大的理念， 純粹覺得一個題材是有趣味的、 有人喜歡看的， 就去拍的了， 當然亦要自己都很喜歡。 我電腦裡面有很多故事， 我看的書本類型 都很雜的， 所以幫成龍搞那個， 由九五年開始， 《 不夜城》 在未拍之前已經開始 搜集資料， 開始留意華人在日本的事， 我都有儲下剪報， 一直都現在都有繼續留 意， 因為我覺得有很大的趣味性。 但現在跟十年前已經不同， 我當時識一位朋友 做街邊的， 現在已經做了報社的社長。 所以有時身邊一些趣味性的題目就留起了， 到必要時就有用。 我其實一直想拍部講獸醫的， 但由於現在這樣的市道， 我無 法說服投資人去投資幾百萬到一隻動物身上， 我們的市場承擔不起。 為何有人會 投資幾千萬去拍部武俠片？ 因為武俠片有外埠市場。 而拍一些很地道的， 好像美 國那些， 但他們的市場大得多， 我們又支援不到這方面。 我一直想要四、 五百萬 拍隻動物， 但有沒有人肯呢？ 他們會覺得用五百萬來拍隻豬？ 他們不能接受以五 百萬要隻豬， 要豬街市都有很多， 但你試想拍一隻豬、 一隻狗的難度， 是多麼的 複雜？ 他們不信動物在觀眾的效力會很強， 其實全世界任何拍動物的戲， 都很難 說服老闆， 但事實上你又看到有動物的戲， 觀眾都很喜歡看的。 老闆會覺得倒不 如拿五百萬去請個明星， 他們覺得明星的魅力大過一隻動物， 我就絕對不相信！ 你試試給我去拿些豬、 狗、 貓、 鵝一起去拍部戲， 然後叫劉德華跟我對撼， 我想 劉德華都一定非常驚！ 我相信拍了出來一定有市場， 好像去年《 導盲犬小Q 》 一 樣， 幾好睇！

動映地帶: 《 旺角黑夜》 在你的辛苦經營下完成， 如今在各大頒獎禮 上都獲佳績， 觀眾看後亦有良好口碑， 你有什麼感想？

爾: 有好口碑是沒用的， 其實當晚得獎之後， 我十二點又要去開工， 去做《 早熟》 的後期工作， 因為現在去開拍一部戲， 是跟你之前的作品成績 無關的。 就算有一部戲成績很好， 但下一部戲要拍些較偏門的題材， 可能都 未必能夠拍， 別以為得獎就一定順風順水， 不是的！ 拍每部戲的 過程一樣， 但每次都有不同的人， 有不同的東西存在， 可能你上一部戲很賣錢， 老闆會 遷就你， 讓你下一部拍一些稍為偏門的。 但你只要有一部戲成績差， 情況便 不同了。 得獎與否對於開下部戲， 究竟有多大關係？ 我覺得得獎最多只能多加 10 % 的方便。

動映地帶: 你是否會很重視影片的票房成績？

爾: 重視！ 一定要起碼能夠回本吧！ 其實觀眾又不會多理你的經歷， 他們只是簡單地買張戲票， 或是影碟， 或者在家中免費看， 其實電影現在 的需求很高的， 因為本身消化得很快， 觀眾不入場看電影， 電視台很快都 會買片， 因為電影在電視其實都很重要的。 所以你說拍一部電影是否真的 很困難？ 又不是！ 但會否像以前一樣賺很多錢， 又不會！ 拍電影有很大的 風險， 那個風險不是在於票房， 因為其實之前你自己都會預算到票房上第 一round 會有多少？ 而多年之後又會有多少？ 可以攤長來計算， 因為電影是 一項資產來的， 五十年後還可以再發行影碟的。 其實拍電影最大的風險， 就是有太多不明朗因素， 比喻說天氣會影響拍攝， 若有一日突然下雨不能 拍， 那就已經損失很多錢。 但只要控制得謹慎些， 我想要回本又不是太困 難， 但現在的一些大公司， 因為他們太多人手， 所以才導致可能沒太多利潤。

動映地帶: 《 旺角黑夜》 的內地版本， 跟香港的版本是不同的， 你認為 內地市場是否限制了香港電影人的創作？

爾: 這是一個過程來的， 不是永遠都這樣的， 內地電影的尺度開放， 都是 這十數年內的事， 你看這十數年來改革的速度， 是遠勝以前其他國家的發展。 到現時為止， 我們的戲劇去很多地方都有限制， 不止是內地的， 好像一些回教 國家， 或是新加坡、 馬來西亞， 都有很多限制存在。 其實香港拍戲的人， 早已 經適應的了， 清楚不同地方是要有不同的尺度， 內地現在希望進行分級制， 你看 香港實施分級制已經很久， 但在執行上仍有很多困難， 就算真的成功實施， 但全 中國這麼大， 怎樣去監管？ 同樣會有很多問題出現， 又要查身份証之類… 很多麻 煩的， 但他們是向好的！ 現在內地的電影局， 對香港的合拍片， 如果不是太離譜的 話， 基本上都是支持我們的， 他們會幫你令影片通過在內地發行， 是幫助的態度， 沒有跟你對抗的。 《 旺角黑夜》 在香港都IIB 級， 但在內地沒有分級的話， 即幾歲 的小朋友都可以買票入場看， 我都不覺得《 旺角黑夜》 是適合幾歲的小朋友看， 可能會令他們嚇一跳， 所以內地版剪走了一些太暴力的場面， 把戲份修短了， 還 有尾段吳彥祖被打一段， 我在內地版都轉成了黑白， 我在香港反而沒這樣做， 這 又不會影響戲劇結構， 因為影片開頭一段都是黑白的， 黑白就不會覺得那些血太 突出， 會減低了暴力的感覺。 現在青少年的暴力事件亦多， 所以他們不希望青少 年會受暴力渲染， 或是不希望受那些黑社會的思想渲染， 這點我是絕對同意的！
所以現在要拍些牽涉黑社會的電影， 就會比較困難， 因為黑社會電影內， 總有些 劇情是會渲染到的， 就算最後主角要被警察拉， 但過程都是渲染到的， 變了一些 年青人入場看， 尤其一些知識水平不高的地方， 我都覺得有很大影響。 我認為電 影是需要檢查的， 電影不是任你去怎樣搞就怎樣， 因為它會影響人的思想， 香港 有分級制就已經比較好， 因為假設成年觀眾， 應該起碼能分辯是非黑白， 內地這 樣都是暫時性的而已。

動映地帶: 你近年的作品都是「 貴精不貴多」 ， 好像前年有《 忘不了》 ， 去年有《 旺角黑夜》 ， 一年一部， 兩部都是高水準的作品。 但今年同時你執導了 兩部片， 先有《 早熟》 ， 稍後還會開拍《 千杯不醉》 ， 究竟是什麼原因令你有這 麼大的衝勁去一年拍兩部電影， 而又要保持水準？

爾: 其實這兩部應該是去年拍的， 但因為去年的市道不好， 香港的投資人都 變得很小心， 大家都按兵不動， 先觀察一下市場的狀況。 我每次自己做老闆， 都是 在這樣的情況下， 包括《 新不了情》 ， 因為沒有人信我， 但我對自己有信心就自己 做。 其實我不懂得做老闆， 有時跟一些大公司合作， 他們有很多人手， 有銷售、 marketing 很多人去做好一件事， 但我公司加起來只有五個人， 做電影是需要幾十人去服侍 一部電影， 你可想而知那種吃力的程度是有多大？ 由頭到尾去籌組， 我是不enjoy 的， 因為籌組的東西大部分跟創作沒有關係的， 我有時覺得自己做編劇、 做導演， 我是 想去拍的， 又不能說休息一年去旅行， 這樣很困難的！ 就這樣的原因把去年兩個 project ， 搬了到今年去做， 這兩個早已有劇本的了， 編劇的過程上較有難度， 拍攝 上其實都是同一個班底， 籌備好的話都可以拍得好的。

動映地帶: 一年同時開拍兩部電影， 你是否對香港電影市場， 仍抱很大的信心 與期望？ 你怎樣看香港電影的發展前景？

爾: 我沒有想這方面， 現在仍不是死到最盡的時候， 你想想去年我們只有幾十 部片， 都仍然有這麼多爛片， 以前三百部戲都有一百部好， 去年得六、 七十部戲， 你 說你看過幾多部爛片？ 我不想開名， 但我看了幾部真的令我… 哼！ 還有些很大製作的， 都一樣是爛片， 所以有時數量提高是沒用的， 今年的大片其實都是去年拍的， 所以 我估計今年的電影生產， 可能會是歷年新低， 但如果戲拍得少， 但質素出來是好的 話， 這反而能夠挽回觀眾的信心。 今年其實有《 頭文字D 》 、 《 七劍》 這些令很多人 期待已久的電影， 我希望這都能夠給觀眾信心。

動映地帶: 《 千杯不醉》 這片名很特別， 可否率先介紹 一下這部新片？

爾: 其實《 千杯不醉》 是部溫馨的愛情喜劇， 愛情喜劇都有很多觀眾喜歡， 但 我自己的風格， 就當然有些感動的地方。 千嬅就飾演一個飲不醉的女子， 我不知你有 沒有留意？ 女性的酒精容量是比較大的， 飲了很多都不會醉的， 就是因為她這個人清 醒， 她見過的男人很多， 她很討厭男人飲醉酒後亂講說話， 是一個很理性的人， 然後 就碰上一個唔飲得的吳彥祖， 就是這樣的一部愛情片。

影業前景
動映地帶: 今次《 早熟》 除了沿用過往的合作班底， 還採用了新入行的畢業生擔 任第二副導演， 你認為影圈是否需要注入新血？

爾: 其實業界跟政府辦了一個「 電影專業培訓計畫」 ， 而課程的導師都是朋友， 都 是導演來的， 那邊有副導演班的， 那我就揀了兩個同學參與今次製作。 那不是純粹貪他 們價錢平， 最重要是有沒有用？ 若找兩個沒用的， 其實都是阻礙了我們， 那可以的話便 找一、 兩個過來， 其實都是要教他們， 因為他們很多東西都不懂的， 以為找多個人來幫 手， 但可能反而減慢了拍攝進度， 但我都想給他們實習一下。 現在市道不好， 很多崗位 的人都漸漸流失， 有些轉了行都未必會回來再做， 你要補充年青的新人， 你不給他們就 業機會就沒有的了。 現在內地每年都有很多新人， 有一些專科學校， 甚至連製片都可 以學的！ 我想將來可總有一日， 要輸入內地的人才， 香港這樣很慘的！

動映地帶: 但市場是否能容納這班新人？

爾: 要完全容納就很困難的… 起碼你自己本身要是精英才可以！ 我們以前導演會 都有開班的， 最大的好處是什麼？ 就是能認識很多導演， 事實上能入行的都很多， 有些轉了過去電視台， 但都總叫入了娛樂圈這一行。 要入這一行… 我想起碼要識人， 還 有那些不夠醒目的， 真的不要入這一行好了， 電影做幕後要話頭醒尾， 否則便會很難 捱。 始終這一行的粗口是很厲害的， 這是用來加強現場氣氛的， 對方不理你是女仔， 有多麼的斯文， 入到行你要被人罵就會被罵到七彩， 你可能會覺得跟一班流氓在一 起， 又有精神病、 又有流氓， 哈哈… 入行前必須有心理準備， 沒有人會因為你是新 人就優待你， 但電影都算freelance 工作， 崗位的薪酬加薪可以加得快， 我舉個例子給 你聽， 我上一部戲想找一個很fit 的副導演， 但都已經不夠錢去請他了。 事實上一個副 導演， 入行久了可以有三萬元左右的薪金， 你想想… 是高薪的， 這樣你會有機會去上 位， 很多導演都是由Office Boy 做起， 但那個過程真的是難捱。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很多 人想入行， 但他們實際上可能有家庭負擔， 他要幫手搵錢， 所以無法發揮到他的理 想。 再加上我看到北京那邊的競爭， 我就覺得慘了， 因為他們內地的生活水平低， 所以學生留在北京等機會， 只要找些散工賺到千多元可能已經很足夠， 只要挨得到 就可以。 在香港一定不可以了， 在香港一定要你本身家庭的環境較好， 可以令你安 心， 家中不用為你的收入有壓力。

動映地帶: 你自己也做過新人， 你以前是做演員出身， 是如何轉做導演的？

爾: 興趣來的， 你有興趣就會去做。 其實我未入行之前寫過一個劇本給姜 大偉。 我跟曾志偉、 姜大偉一起合作， 拍了部電影叫《 貓頭鷹》 ， 有機會你都可 以問問曾志偉， 我們這部戲都大約拍了十年。 因為自己本身有興趣， 所以看人家 拍戲時， 自己都會多去觀察， 一切都是純粹個人興趣。

動映地帶: 最後， 你對於有志投身電影業的年青人， 有什麼意見可跟他們分 享或勉勵？

爾: 這有兩個範疇的， 你想做創作？ 還是想做明星？ 這是兩回事來的。 想 做明星那些， 我不是要打擊自信， 但第一點真的需要有自知之明， 你不一定要靚 仔靚女， 因為招募演員的時候， 有些… 不是照鏡的問題… 你樣子怪都可以做戲， 電影圈需要一些怪樣的人， 但有些人連自己口齒都不清， 是否應該自己先訓練 一下然後再想入行？ 不要發一個假的明星夢， 因為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非常順眼， 對自己充滿自信是對的， 但… 我想收回之前的說話， 哈哈… 因為有時候又很難叫 人有自知之明， 當一個人有毅力， 就算他口齒不清也需要敬重的， 要收回那句說 話了， 哈哈… 最重要不要看得太表面， 突然見到明星有多紅， 媒體一定報導他賺 多少錢， 突然間見你走紅， 全球華人都認識你一樣， 但這有時都很講運氣。 娛樂 圈是需要有偶像， 但單純地去發明星夢， 是為了虛榮的話， 我想你做下去都一定 會很痛苦， 因為如果你沒有心， 不適合做這一行的， 你一定會很痛苦。 你看現在 一些很紅的偶像， 我就不講名啦… 根本都不知在做什麼？ 日日都食藥的， 不能看 得這麼表面。 但真心喜歡的就要多些要求， 我不覺得這一行的人事鬥爭會比辦公 室政治為多， 這是比較現實， 但因為這是看得到的， 所以你會覺得娛樂圈現實， 我想會有其他行業比娛樂圈更現實。
至於做幕後的， 你要有心理準備， 前兩、 三年會挨得辛苦一點， 但挨過了便會雨過天晴， 始終會有機會令你提昇收入。 就算讀完電影學院、 讀完大學都四年了， 第一點我覺得是要抵得諗， 因為你要 有表現、 你肯做， 當然要自己有興趣， 這樣你做下去， 你就會上位上得很快。 如果你在偷懶， 在消磨時間、 浪費青春的話， 就不要入電影圈了， 我就勸你不 如開間士多， 寄望將來能夠成為大型的連鎖店。 因為一個更大的導演， 只要一 部戲滑鐵盧， 都要有排坐， 風險是很高， 還包括自己的聲譽。 最後的一點就是 頭一年入行， 一定要主動些， 不能夠坐著等工作安排， 要主動走去找製片、 副 導演， 爭取多點工作機會， 因為做這行是很需要人際關係， 只要裡面有人賞 識你， 就會升得很快。 我以前都升過一個， 由Office Boy 開始， 到現在做劉偉強 的第二副導演， 我想過多一年經驗豐富點， 都可以做第一副導。 一切靠毅力吧… 都沒有太多心得， 始終每人的際遇不同。 際遇這東西真的… 人人不同。

動映地帶: 好的， 今天真的很多謝導演接受我們專訪， 令我們獲益良 多， 多謝！

爾: 謝謝你！

總結
總括來說， 是次訪問的進行十分成功。我們想再次多謝爾冬陞導演能抽出寶 貴的時間接受我們的獨家專訪， 不厭其煩地詳盡解答了我們所有的問題﹐分享 了很多心得和感想。 在此預祝爾導演的新片《 早熟》能在票房取得佳績。

謝謝！
文/ 採訪﹕ Eric Liu
攝影﹕ Claudia Wong
策劃: Eric Liu, K. Lui
4/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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