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rfume: The Story of a Murderer
評分: 9/10
年份: 2006
片種: 劇情
導演: Tom Tykwer 湯提克威
演員: Ben Wishaw 賓韋梳、 Francesc Albiol 法蘭西斯艾巴奧爾
《香水》：緣于本能卻死於糜戀
我們總會為了去追逐某些東西；逐末舍本，反而忘記了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
或者說，更多的時候我們總是處於一種極其迷惘的狀態之下；或許，我們連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也並不清楚。
--火神紀。題記。
以往的觀影經驗告訴我，殺人者，尤其是連環殺人者，必定罪大惡極。卻為什麼，這部電影看起來不覺得驚悚，沒有惶恐，就算所 有的電影網站都在這部電影的標籤上都寫著犯罪和驚悚。
看起來更像一部悲劇。為什麼我看著的時候滿腹的悲愴。
他似乎就只是為了他的罪行而生。而他的罪孽似乎並不如此深重。
殺人犯的故事，連環殺人案，被殺者全部都是剛成年的處女，頭髮被剃光，無被性侵犯的跡象。所有的人都在猜測，他在收集著什麼， 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在收集著的是最無法捉摸的東西：味道。
鋪張而骯髒的鏡頭只是為了表達高雅。如何把味道這種抽象的東西表現在文字上，這是原著小說作者的問題。而如何把文字上的那麼抽 象的描繪轉換成鏡頭，這是一個更讓人頭痛的問題。
也許，一切只能靠側面的描繪和烘托。似乎只能這樣，才能把嗅覺上的那種如此抽象的官能感覺傳達到視覺上。這一點來說，這部電影已 經顯得難能可貴了。
在電影的開始，用了大量的鏡頭去描繪那些細緻的東西，再用長篇大論的旁述來加強效果。於是，電影很好地完成了從嗅覺到視覺以及聽 覺上的置換。至少，在嗅覺上的感知，部分地實現在鏡頭裏和旁白裏了。
城市被描繪成一個充滿了惡臭的集居所。而魚販集市，鏡頭推進的時候，滿世界是密密麻麻衣衫破爛指甲發黑的人，以及滿筐的魚，我們 能夠想像得出來，這個集市是一個低下層人群的貿易市場。於是我們更能想像得出來的是，這些人因為勞作，會有汗臭味；而魚市場，會 有魚腥味；一些爛掉的魚以及被丟棄的魚肚魚鱗和魚內臟，會有肉類腐爛的味道；有人抽煙，會有劣質的煙草氣味；而來自各處的人們， 會從各種地方帶來各種氣味……這一切，夾雜在一起，被走動的人群攪動之後更夾雜地融為一體的時候，我能想像得出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
這時候，電影開始四分鐘左右。可以說，看到這裏，這部電影已經讓我沉迷不已了。畢竟，能夠把氣味轉換成視覺感知的鏡頭語言對來我 說是如此讓我撼動的。而能把鏡頭操控得如此精確的電影，絕對值得一看。
我們偉大的主人翁就誕生於這個充滿了惡臭的世界裏，在一堆馬上就要被鏟走的發著惡臭的爛魚裏，血跡，是他從母親的子宮裏帶出來的 魚，以及他的母親殺魚時開膛破肚時的魚血。兩種鮮血混雜在一起。加上周圍的惡臭氣味，和來來去去骯髒的人群。
法國電影很多時候總顯得冷酷而淡漠。這一切似乎只是為了烘托主人翁的與眾不同。於是，他的第一個哭聲把自己的母親送上了絞刑架。 用這樣的方式來豐滿一個人物形象顯得過份冷漠了。而且這樣的方式似乎並沒有辦法真正塑造出這個人物的某方面的特點，於是顯得有 點多餘冷漠了。
也許我會更喜歡後面的鏡頭。年幼的格雷諾耶躺在木材上遠遠地嗅著周圍的一切，對他來說，也許，世界上只有他，以及無處不在的各種氣味了。
非常安靜，安靜得讓人嚮往。木頭，溫暖的木頭；草，濕草；石頭，溫暖的石頭；水，冷水；青蛙，濕的石頭，大的濕的青蛙……格雷諾耶 對於氣味的體驗很多時候沒有辦法用語言來表達，可是，誰又能將氣味用語言精確地表達出來呢，就算嗅覺愚鈍如我們，也沒有辦法準確 無誤地把氣味描繪出來，何況一個具有嗅覺天賦的對所有的氣味都極其敏感的感知以及獨特的感受的孩子。
天賦，也許，就是那種對氣味的靈敏性以及對各種氣味的追求。這樣的天賦，讓他以後的日子變得毫無疑問了。尋找，追求，研究，保存， 配製……他的一生註定與眾不同。
因為天賦，所以糜戀；因為糜戀，所有會有貪念；因為貪念，所有會有更貪婪的欲望；因為貪婪的欲望，所以會有瘋狂的行為。
在別人看來顯得如此不可捉摸的氣味王國裏，他是真正的王。而他所苦苦追尋的一切，不過是天賦帶給他的使命，更接近於本能一樣的東西， 而不是其他。本能將他推向了滅亡也將那些女子變成了他的殉道祀品。
如果說，殺人者有罪的話，那麼，他的殺人完全出於對氣味的迷戀以及對氣味的追尋，而這樣的迷戀和追尋只是他的本能。而本能，已經是 自己本身也無法抗拒的了，就像我們作為普通人一樣無法抗拒吃喝拉撒的本能一樣，那麼，這樣的殺人過程是不是也有罪呢。
這樣的推論給這部電影蒙上了一層沉重的悲劇色調。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這部電影基本上都用一種暗調的鏡頭，其實，這鏡頭的背後帶著一 種濃烈的同情，只是，在世俗中既有的那些道德規範裏，格雷諾耶的本能只能把他變成一個殺人狂魔，而不管我們對他賦予了多大的同情，以 及鏡頭對他賦予了多大的同情，從社會安全的人道主義出發，他的行為的確已經罪不可恕了。可是從個人人道主義出發的話，他的一切似乎 僅僅只是遊戲，一個孩子在追逐自己喜歡的那個足球一樣的純潔的遊戲。
這種既矛盾又形而上學的辯論也許永遠也辯不出一個真正具有說服力的結論。可是電影，卻不得不有一個讓人信服的結局。於是，這種矛盾將 電影推向了現在我們能看到的這個結局。
被判死刑而且將受極刑的格雷諾耶最後沒有死在極刑下，他調製出來的氣味征服了所有在場的人們，包括被他殺死兩個女兒的父親也對他下跪， 祈求他的原諒。可是他最終卻依舊只能消失了。
在巴黎的魚市，淩晨，他出生的那個地方。他把所有的香水從頭淋下，然後走進人群中。徹底地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消失了。找 不到。或者說，他跟氣味一樣，不管那種氣味如何高雅而迷人，最終依舊無法捉摸卻不見蹤影。
這樣的結局最大限度地表達了同情。至少在我看來是如此。同情，卻不得不結束。於是，沒有讓他死在刑臺上受盡極刑的折磨而讓他自己永遠地消失了。
我在想，在電影拍攝的最後階段，會不會有這樣的一幕。明天就殺青了，然後，導演就一個人坐在攝影棚裏，所有的人都已經離開了。然後導演 會對著空蕩蕩的攝影棚說話：格雷諾耶，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嗎……
當然，這樣的畫面只能停留在我的遐思裏。我不喜歡格雷諾耶這個角色，我也不討厭這個角色，可是最要命的是，我對這個角色有一種深切的 同情，我想為其做點什麼，可是我什麼也做不了。
他的所有一切，緣於本能，卻死於糜戀。這也許，就是這個人物角色最大的悲愴吧。
我有種罪不可赦的祈盼，在格雷諾耶從巴黎前去格拉斯學習如何用油脂離析法吸取物體的氣味的路上那個完全沒有氣味的洞穴裏，在格雷諾耶 以為是天堂的那個永遠安靜沒有任何氣味去驚擾他的洞穴裏，如果他一直就呆在那裏而沒有離開的話，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了。
對詩人來說，世界由唯美的靈感構成；對物理學者來說，世界由分子和原子構成；對我來說，世界由電影構成；對所有的人來說，世界由他們生活 裏佔據著最大的組成部分的定義構成。沒有任何兩個人的世界會是完全相同的，因為各自所注重的東西並不一樣，這就直接影響了人們對於世界 的定義。
對於格雷諾耶來說，世界，無疑是由各種各樣的氣味構成的。這樣的定義純潔得讓人感動。
在他的定義裏，沒有任何善的與惡的區分，沒有任何美的與醜的區分，沒有任何對的與錯的區分……氣味，僅僅只是氣味。而氣味似乎並沒有香與 臭的區分，氣味直接指向的物體，不管是人或者鐵和玻璃，在他看來，其實依舊只是氣味罷了。
這在他掌握了用蒸餾的方法來獲取氣味之後，蒸餾鐵和玻璃，在別人聞起來沒有任何氣味的東西，在他看來，依舊還是有著其固有的味道的。只是， 沒有人知道如何獲取這種味道。
而他第一次把一個女人放進用來分離油脂的鍋爐裏的時候，在他看來，這跟他把鋼鐵，玻璃，貓放進蒸餾機裏的想法是完全一樣的。只是對氣味的 貪戀，而後追逐。在他看來，也許，一切的生物僅僅只是剩下各自的味道，而非生物也有味道，於是兩者就徹底地等同了。
氣味對他來說就等同於生命。而他的想法單純得讓人感動，僅僅只是為了保存住這些他喜歡的氣味。而當有一天他發現自己沒有屬於自己的氣味的時 候，他的崩潰以及決意要找出征服世界的氣味，不過是彌補他生理上的缺陷罷了。
在他的世界裏，氣味意味著一切。存在以及意義。然而他能在自己的身上聞到千百種味道，沙、石、苔蘚，甚至是幾周前吃過的香腸，卻只差最後的 一種味道，那就是他自己的，完全屬於他個人的獨特的味道。這樣的發現讓他的存在成了虛無，至少在他的定義裏，所有一切的存在的意義就在其 味道，而他，完全沒有自己的味道，於是，他是不是就不復存在了呢。
也許，他依舊存在。只是，在他自己看來並非如此。對他來說，沒有味道就意味著不存在，他的一生對他人來說就變得無足輕重了，他怕他的自我被 忽視，被湮沒。對他自己來說，在一個完全由氣味構建成的世界裏，沒有氣味的他已經不復存在了。
他的追尋之路有了一個堂皇的理由，那就是他要告訴這個世界，他的存在、他的重要以及他的出類拔萃。用他在氣味王國裏的王者的天賦告訴這個 世界，他才是真正的王者。因為味道決定所有的一切，而真正的王者的味道，只有他才能找得到。而掌控了那種味道的話，對他來說，那就是存在了。 作為一個王者一樣驕傲地存在過。
電影裏的旁白說，上帝向他展顏歡笑了。可是，這樣的歡笑帶著其陰涼的一切悲憫，看著這個衣衫破爛的男人一步步地前往格拉斯堅定的步伐，看 起來如此悲涼。
他用油脂抹上所有女人的身上的時候，看起來跟一個虔誠的朝聖者一樣的聖潔。他用布把這些女人裹起，再解開，再把所有的油脂刮下來的時候，他 認真的像一樣孩子在玩他一個人的最摯愛的遊戲一樣的純潔。
而最終，他有著可以征服全世界的香水。他的香水可以激發所有人的愛慕之心，所向披靡，然而，卻沒有辦法讓他像常人一樣愛以及被愛。
他有能力讓整個世界都徹底瘋狂。有能力讓整個世界都在一種充滿愛的自我感知裏徹底瘋狂。他可以讓整個格拉斯的人們都陷入一種淫靡而聖潔的瘋 狂，他可以做最強大的國王，他甚至可以給教皇寫一封帶著香水氣味的信告訴這個世界，他是新的救世主；然而，他卻沒有辦法像普通人一樣地愛以及被愛。
都見鬼去吧，所有的一切。我終於明白了我那滿腹的悲愴。
沉默寡語。電影裏的格雷諾耶基本上只活在那些悲涼聲調的旁白裏和他的氣味世界裏。一切緣于本能行為，死於糜戀之後。也許，對他來說，愛不愛也 並非如此重要。只是找到了這樣的氣味之後，他還能做什麼呢。
因為天賦，所以糜戀；因為糜戀，所有會有貪念；因為貪念，所有會有更貪婪的欲望；因為貪婪的欲望，所以會有瘋狂的行為。然而這種種了之後， 他找到了他所糜戀的最後的結果之後，他的生命似乎已經成為過去了。他的所有意義在於氣味，在於存在。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以後，也許，他已經無 事可做了。
這部電影完成了把嗅覺這種完全抽象的東西轉換成視覺和聽覺的官能感受。而我在這部電影裏更多看到的是一種悲涼，一種和本能相左的道德規範把所 有的這一切本能上的掙扎變成了犯罪。
寫到這裏，我突然覺得，一個人有所糜戀，並為之專注而瘋狂，其實是很讓人感動的事。不管這個人所糜戀的並為之專注而瘋狂的事情是什麼，這樣地 活著，至少可以算是為自己而活著。
在我看來，這已經讓人感動了。1738-7-17至1738-6-25；讓-巴蒂斯特•格雷諾耶；一個執著於追尋氣味並保存氣味的人，氣味王國裏之王。 不知道，他的墓碑會不會寫著這樣的字樣。
在我看來，就這樣癡狂地死去，也許，比起像我這樣盲目地活著要幸福地多了。緣于本能死於糜戀。只是很多時候，我們連自己最基本的本能和天賦 也不知道。只是很多時候，更多的時候我們總是處於一種極其迷惘的狀態之下；或許，我們連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也並不清楚。
我要的是什麼。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這樣的問題，尤其在深夜，總會讓我崩潰。
很多時候我根本說不明白。
也許，我已經習慣這樣地活著了。無所求，無所需；無可奈何。滿腹的悲愴。
猛人- 阿倫•瑞克曼
文: 火神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