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Only Sunshine
評分: 7/10
年份: 2008
片種: 劇情
導演: Reha Erdem 雷哈艾丹
演員: Elit Iscan
2009年的康城影展上,蔡明亮導演針對自己的新作品《臉》(Face,2009)發表了一些看法:「我的電影 從來不講故事,因為故事會讓人忘記影像的力量。所以我全心都在經營影像,就好像畫家的方式。」來回 應記者對劇情內容的疑惑。看到這則新聞報導後,我對蔡明亮導演的一席話感到興趣,不斷思索話中所表 達的義涵。電影是一門「視聽藝術」,顧名思義,電影主要是由視覺影像和聽覺聲音兩者作為構成要素,而 非紮實的劇情故事,這也是電影與小說等文本作品最大的不同之處。「我覺得,讚一個導演是講故事的高手, 並不是對他的稱讚。電影有一種特殊能量和質感。」蔡明亮導演如是說。
蔡明亮導演的此番言論在我的腦海中縈繞,直到觀賞了土耳其電影詩人雷哈‧艾丹(Reha Erdem)的最新作 品《我的陽光》,經歷兩個小時的坐立不安,卻被影像和構圖之美深深吸引住而不捨離席,期待著後續的發 展。最後,我的心情如同電影中不斷出現的那片遼闊汪洋,是輕鬆、是平靜、是體會了甚麼,卻甚麼也沒體 會。至少,我確實感受到蔡明亮導演所言之影像的力量。
汽笛的聲音響徹雲霄,劃破即將邁入黑夜的寧靜大海;碼頭點上一盞盞昏黃的路燈,微微照亮那深藍的夜; 不知從何傳來,海鷗的叫聲為這首黑夜之詩豐富了層次;長髮披肩的女孩獨坐在碼頭上,深沉的背影對著觀 眾,遠望海的彼方,她就竟在等待著什麼呢?這時一艘小船駛近,男人帶著女孩離開碼頭,奔馳在濃得化不 開的海水上。月光映著點點白浪,遠方城市燈火映著黑夜,男人與女孩成了一片剪影映著這片沉靜到叫人 不舒服的景色。
上述的文字是電影一開始的場景,男人和女孩之間沒有隻字片語,只有汽笛、海浪和海鷗的聲音映襯著一片 寧靜。這是電影的開場,倘若你以為這不過是帶入往後劇情發展的起頭而已,那就大錯特錯了。在這部長達 兩個小時的電影裡,有的不過是這個畫面的不斷重覆,只不過從黃昏到黎明,從黎明再到黃昏;從碼頭到水 畔小木屋,從水畔小木屋再到碼頭。日復一日的寫實生活不斷出現在銀幕上,偶爾有暗戀女孩的男孩、找男 人報仇的陌生男子、女孩的母親、妓女等人,蜻蜓點水般沾一下這片濃稠的無趣,使之掀起小小的漣漪,擴散 後依舊回歸原樣,如此堆疊成《我的陽光》的主要劇情。
如同蔡明亮導演的電影總是建構在樸實到無趣的日常生活上,雷哈‧艾丹導演將攝影鏡頭化為寫作之筆,紀錄 女孩海雅(Elit Iscan飾)、開小船送客人並和貨輪進行非法交易的父親,以及鎮日窩在病床上、不斷咳嗽卻戒 不掉菸癮的爺爺,三人日常生活的所有樣貌。在宛如日記般平淡的劇情中,雷哈‧艾丹導演不時插入一段段優 美如詩的畫面:土耳其藍的大海上,父親的小船對比著無比巨大的貨輪,映襯出父親那平實到不起眼的人生; 濃霧中的碼頭與彎曲起伏的街道中,海雅獨自背著書包穿梭其中,時而出現、時而隱沒,根本是海雅茫茫的前 途的寫照;不經人工修飾綠色的草地上,身著鮮豔服裝的海雅拿著一隻紅色布偶,追著火雞奔跑嬉戲,將海雅 的不甘於與其他人一樣的獨特性反應出來;又如水畔倒影中,隨波搖晃的小木屋和海雅,讓真實的人生瞬間掉 入幻象裡,眼前所見,何者是真、何者是假?
這些優美的影像與構圖穿插在無味到讓人坐立不安的日常生活記事中,使得觀眾不斷被反覆的影像段落疲勞轟 炸,卻也同時醉心於詩意般的段落,藉機喘一口氣。被父親來回載送於家裡和碼頭之間,以及被爺爺不斷使喚 買菸、拿食物給他的海雅也是一樣。這樣的生活就像爺爺患了呼吸困難的疾病般壓得她喘不過氣,進而封閉自 己,不與外界溝通。因此我們看到的海雅不多話,僅僅是獨自低吟著不知名的曲調,偶爾才會爆炸性地大喊一 聲,或者用力踢著火雞宣洩積壓已久的情緒。甚至到最後無視於爺爺那上氣不接下氣的求救聲與拍打門窗的聲 音,跟隨暗戀她的男孩開著小艇離開簡陋的小木屋,離開那禁錮她已久的煩躁生活,逃到開闊的蔚藍大海上, 用口紅在臉上胡亂塗一把,終於流露出第一抹開心的微笑。
走出電影院後,我的腦海中依舊縈繞著汽笛、海鷗、警笛、飛機、手槍和海雅的低吟等各種聲音,而大海那深 淺不一的藍也占據了我的印象。突然,我感受到一片平靜,因為那些反覆堆疊的影像與惱人的聲音終於離我遠 去,爆炸後回歸成一首寧靜之詩,僅留下無限餘韻讓我回味。
文: 張冠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