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華金像導演楊紫燁獨家專訪(Part II)

人在中國

動映地帶: 你自2004 年從三藩市搬到北京， 發展如何？ 當時為什麼選擇去北京？

楊: 當時是因為有個機會， 做防治愛滋病的宣傳， 可算偶然。 其實也不能說全屬偶然， 因為做一 個project ， 是需要很長的時間， 又要做研究和資料蒐集。 我在2002 年的時候， 見到很多有關愛滋病的報 道， 便想拍一齣愛滋病的紀錄片。 那後來我紐約的同事說， 你這樣做一個紀錄片沒有用的， 不如你做 公益廣告， 及培訓電影（training film） 。 然後我便開始有股傻勁， 「 不如便這樣做吧」 ， 根本不知道有這 麼多困難。 終於， 1 年半後有個突破， 因為我們跟NBA 及何大一那邊合作， 拍了姚明的廣告， 有個突 破。 同時間亦找到資金， 在大陸做這件事。 結果做了4 年， 拍公益廣告， 又拍了愛滋病紀錄片， 共拍了3 齣。 其中一齣便是《 潁州的孩子》 ， 得到奧斯卡獎。

動映地帶: 獲得奧斯卡金像獎 ﹐會否對之後尋找資金或資源開戲有幫助?

楊: 完全沒有。 本來好了一點， 但後來， 因為金融風暴之後， 「 你們拍紀錄片的， 一定不賺錢， 一 定要做商業片。 」 很多中國大陸的投資人一遇到紀錄片， 立即搖頭 。

動映地帶: 你剛才說當年是帶住一股傻勁到北京， 有否遇到困難？

楊: 困難很多。 其實也算很幸運， 當時中國的政策改變了， 對愛滋病非常支持及公開。 所以我們的 廣告能夠跟衛生部合作， 還有我們拍《 潁州的孩子》 亦沒有阻礙。 因為是比較敏感的題材﹐ 能夠在國內沒 有阻礙其實已經很好。 因為衛生部也認同這個片， 是關於歧視的， 並沒有對政府形象有什麼特別的影響， 所以算不錯。
起初去到那邊 ﹐ 萬事起頭難， 因為北京人事很複雜， 亦被人欺負太多了。 剛 剛最近便有報道， 替我們工 作的製片（production manager） 受訪談及我們的電影時和記者說﹐ 導演及製作也是他， 說成整部電影也是他的 作品。 中國那邊不會理會你版權的問題， 他幫過忙， 便覺得作品好像是他的， 這樣在報紙賣出來， 那我看 到後便驚嘆，「 什麼？ 他是我的製片而已， 但竟可以自認電影是filmed by 他。 那我們這些是做什麼的？ 」 這 樣的事很多﹐ 不少人善於利用這些機會。
起初一、 兩年被人欺負得要緊， 在中國做事便是這樣。 但後來很幸運， 我們遇到很多人幫忙， 像一些教授。 中國亦有很多好人幫我們， 因為我們做公益事， 這幾年算是做得很好。 或者是因為做好事， 所以很多人幫忙吧。

動映地帶: 你之前的紀錄片， 都觸及了中國內地一些比較敏感的課題， 例如講同性戀的《 彼岸浮生》 ( Tongzhi in Love） 等， 在內地拍攝時會否遇到當局阻撓？

楊: 那個電影反而 沒有困難。 因為在北京及上海， 同志圈子其實很公開的。 但是有一點， 這是個人私隱 問題， 他們只想在國外放， 並不想在國內放映， 我尊重他們， 所以在國內沒有放。 關於同性戀的﹐在報紙上刊登也沒有問題， 只 要不去爭取合法結婚， 生活上還是比較自由。 現在同志的網站很多， 雖然賣淫那些打擊很快， 但假若純粹做朋友， 加入社區圈子， 到俱樂部跳舞， 當局並不會有什麼反應。 加上愛滋病在同志圈比較高危， 他們做愛滋宣傳是很多。

動映地帶: 講述中國當代社會實況的電影在西方比較受歡迎， 很多人認為涉及政治因素。 對此你有什麼看法?

楊: 中西方的觀點不同， 中國很多電影也會依循電檢制度， 他們想安穩， 西方卻沒有這制度， 有言論自由， 敏 感的題材在新聞上也有關注。 在中國愈被禁的， 西方的報導便愈多， 因為很自然， 為什麼不說呢， 人們想到的必然 是因為有政治的問題， 所以被西方媒體更加報導。
中國現在是比較過渡性， 對很多題材也較敏感， 不想講， 尤其是這兩年， 奧運過後， 民族意識很強， 如果有一些事情話 說錯了， 說中國不好的話， 網上馬上便有回應，「 我們中國不好的東西﹐ 西方才講出來， 為什麼好的又不去講？ 」 馬上有 人炒作， 爭議很大。 這又是一個重點。 政府唯有每發現有人講炒作， 他們便打壓。
民族意識愈來愈強， 導致很多人認為講述不太正面的題材， 便是抹黑， 好像《 潁州的孩子》 ， 必有中國的人問 我， 「 拿到奧斯卡金像獎， 是否因為影片講述中國的不好？ 關於愛滋病... 」 每次放映， 總會有中國人這樣問， 但 愛滋病的題材是國際性的， 並不是只有中國才有， 我便這樣回答他們。 但最近的電影， 好像也獲奧斯卡提名的那 部地震紀錄片( 編按:《 劫後天府淚縱橫》 ) ，在中國不准許講述， 所有東西也被遮蓋起來， 在國外說出來， 當然是有點政治性。

動映地帶: 大家都知道劇情片在中國需要送檢， 那紀錄片的情況呢？

楊: 其實中國已變得好好， 以前有什麼敏感的影片一開拍， 便立刻打電話去外交部， 要求停止拍攝， 但現在他們鬆了很多。 如果影片不在中國放， 他們不會管， 但如果要在中國放映， 便一定要經過審查。 合拍片亦一樣需經審查， 不過如果無中 國市場， 拿走它便沒有問題。 表面上看﹐ 紀錄片是不需要拿批文的， 不過嚴格來說的話﹐確是需要的。 很多人在裡面 拍地下片， 根本沒有人會拿， 所以有少少空間。 在中國做事， 低調一點比較好， 高調、 炒作、 記者訪問， 讓中國政府難 下台的話， 便不是太好。 在中國這些年， 我便學會慢慢走這些路。 很多電影人， 例如張藝謀， 他以前很多片也被禁， 但現在卻能做到《 英雄》 ， 是因為他一直不作聲， 低調點的話， 便能生存。 在中國做事， 一定有制肘， 因為貧富懸殊實在 太厲害， 隨時有很多事情不穩定， 所以他們定要用高壓政策。

動映地帶: 你從自由度較大的美國轉移到中國大陸﹐ 又是如何適應？

楊: 我過去數年與衛生局合作， 做公益， 是人道的， 可以排除一些。 到未來一年拍劇情片， 可能便會有很大限制， 可能要放棄中國的市場。 商業片必須走商業， 但我想走的路， 是商業和藝術成分兼備。

導演生涯

動映地帶: 今次展出的《 聲光轉逝》提及， 2000 年美國所有放映華語電影的影院也相繼關門， 你對 美國的華語電影影院看法如何？ 你的丈夫任國光會不會再度在美投資電影院 ？

楊: 在美國， 年代已經過了， 現在拍電影， 如果能夠放大陸片， 或可能可以。 但現在光碟盜版太厲害了， 人們到華埠不再是為了看戲， 而是去買菜。 大家都看影碟， 要他們出來看戲 ，變得很困難， 除非有特別的情況。 我覺得那個年代真的已經過去了。 而且﹐ 現在很多人可以在網上下載電影。 因為大家都能在網上非法下載， 在大 陸， 很多人都在網上看， 沒有辦法， 這是互聯網帶來的影響。 所以除非好特別， 例如3D 立體的電影， 要不我 認 為實在沒有可能回到從前的興盛情況﹐ 沒有可能的了。 或者若特別有幾部戲， 做一點大戲， 混合媒體或可以。
而Lambert（任國光）也沒有可能再度在美投資電影院， 因為戲院及電影的來源實在太少。 現在在中國大陸卻很蓬勃， 他 們自己文化、 電影文化是想蓬勃起來。 而且， 年青人有錢， 看得太多盜版光碟， 不想再在家裡看， 所以會出來拍拖、 吃飯。

動映地帶: 任國光一直都參與你的電影製作﹐ 可否談一下與丈夫的合作伙伴關係？

楊: 他的工作是負責給我主意及支持， 一些解決性工作﹐ 他會出面。 在 人際關係上﹐ 主要也是他做， 因為我並不是太熟悉。 他給我一個紮實的基礎， 但創意上的決定及最後的總決定﹐全部也是我的（笑）。

動映地帶: 你以往也曾參與劇情片製作當剪接師。 以後會否再拍劇情片？

楊: 有， 今年開始， 將有數個計劃， 或會改編嚴歌苓的其中一部小說。 另外一個計劃， 便是找 人寫劇本。 其實現在已經有數個劇本， 但有數 方面要考慮， 究竟在香港拍， 還是在中國拍? 因為觀 眾口味不同。

動映地帶: 生於香港的你， 會否考慮回去香港發展？

楊: 我想我會到香港拍片， 但我視三藩市為我的家。 我在北京是過客， 但在香港出生， 所以不會是過客。 不過現在 拍片沒有辦法， 香港這麼小， 大陸市場這麼大， 一個廣州已經抹殺香港。 中國大陸市場及經濟實在太強 大了﹐ 香港人 比較現實。 不過現在香港的情況是沒有好的劇本， 沒有寫劇本的人。

動映地帶: 那最希望合作的香港藝人是誰？

楊: 我很喜歡梁朝偉， 他的演技真的很好。 但他年紀大了， 應該要快點找他拍。 香港演員是他最好。 在大陸的話，姜 文很好， 但相信很難處理。

動映地帶: 在中國期間會否培育新人？

楊: 已經在做了， 跟我做事的好幾位年青人也做得很好。 有一個已經開始在「 綠色和平」 工作， 另外數位則一直在 從事文化事業， 最近培養幾位做公益事 ， 他們每位也想做公益事。 但在中國做公益事， 很多人也很憤世嫉俗（cynical）， 有時候有些很好的報道， 有時候卻很突然， 像 章子怡的報道出來， 覺得因為中國人沒有信任，他們會想:「 有人這麼好的去幫 助你， 究竟是否真的呢？ 」 中國對NGO（非政府組織）的管制很大， 因為他們不想外面有資金流 入， 怕有政治介入。 所以在中 國做NGO 非常的困難， 我們能夠與衛生部合作， 已經很幸運， 因為以一個國外身分的人去做並不容易 。

動映地帶: 對有志拍攝紀錄片的年青人， 有什麼建議?

楊: 其實我現在當很多在中國拍紀錄片的年青人的導師， 另外﹐ 一些 組織也會把片子拿給我看， 我再給建議他們。 我覺得中國大陸很多人拍紀錄片， 而前途好好， 因為中國拍片比較便宜， 而生活亦便宜， 人民幣一萬元便可以拍到一部 片， 只要肯做便可以， 所以有很多很好的影片出來。 很多時候他們需要幫助的話， 我也會給他們意見， 或者是少許資金。 這方面， 我亦做到。
在美國， 最大的問題是資金， 唯一可做是自己拍， 或者不用菲林拍， 改用錄像， 或者改成短片， 總之有機會拍的話， 便去拍了， 沒有辦法。 如果你愛好那件事， 總有辦法去做， 但會辛苦一點。 在美國的亞美裔人士， 拍什麼題材也能拍到， 但像我們這些在 香港出生的， 文化背景上來說﹐ 拍中文片始終比較好。 如果我拍第一齣劇情片， 我會拍中國的主題， 但第二齣， 美國片我也會 拍。 有些時候， 最接近自己的事， 可能會做得比較好。

動映地帶: 謝謝你接受我們的訪問。

楊: 謝謝。

總結
總括來說， 是次訪問的進行十分成功。我們想再次多謝楊紫燁導演能抽出寶 貴的時間接受我們的獨家專訪， 不厭其煩地詳盡解答了我們所有的問題﹐分享 了很多心得和感想。 在此預祝楊紫燁導演的劇情片能夠早日開拍﹐ 讓我們看到 更多好電影。

謝謝！
文/ 採訪﹕周子君
攝影﹕ Kantorates
03/2010

請按這里 回Part 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