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de in Hong Kong

香港製造
Made in Hong Kong
評分: 9/10
年份: 1997
片種: 劇情
導演: 陳果
配音﹕ 李燦森、 譚嘉荃﹑ 李棟全

《香港製造》:抓住最後一線頹死的希望

也許,僅僅只是為了一個也許將要被遺忘的版塊,一個也叫"香港製造"的論壇。過往的人們永遠 在唏噓以及歎息那些已經逝去的黃金時代。在他們看來,某個地方的某些文字以及某個版塊,已 經隨著他們的時代徹底地成為了歷史。

某一天,我突然很悲戚地發現,在我到達某個地方之前,原來,我已經遠遠地錯過了那個黃金時代以 及歷史。有一天,我突然又很慶倖地發現,原來,因為錯過,所以沒有負擔,如果知曉了那個黃金 時代的所有東西之後,也許,那厚重的感覺會讓所有的人最終止步而不再上前。

香港製造。對於我,更多的也許意味著一種開始。畢竟,歷史已經逝去永遠不再回來。輝煌已經逝去 永遠不再回來。而我,剛剛到達這裏。

把那些厚重的東西掩埋進土地裏去,是不是,會重新發芽,重新生長。我不知道。可是,我仍在努力。 因為我所能把握的是現在;而現在將決定明天。我的明天會怎樣,香港的明天會怎樣,電影的明天會怎 樣,香港製造的明天會怎樣,沒有人知道。

我們所能知道的,也許,只是現在,只有這一秒鐘。下一秒,無從知曉。

寫下這些文字,在寫這部很多年前曾經讓人熱淚盈眶的電影之前。僅此而已。
--火神紀。題記。

這部電影的歷史已經無從追朔了。我記得我以前看過,沒在意過。突然有一天聽到有人說起某些往事,突然 又想到了這部電影,於是又翻出來重新看了一次。

電影,這部電影,也許足以讓人絕望。至少在我看到的時候,看完了之後,我有一種沉重的絕望。

帶著一種黯淡的綠色,或者是深色調的沉重的鏡頭讓我壓抑得有點慌張。絕望,在中秋最後往自己的頭部開 了一槍坐倒在阿屏的墓碑旁的時候;或者在更早一些時候,在中秋去找榮少,答應去殺人的時候……墮落,總 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我們已經無法自拔了。

如此沉重的絕望,是陳果那冷酷得不近人情的鏡頭裏,我們所能看到的是那片沉重的淡綠和昏暗的錯亂。

沒有明天,沒有將來,沒有希望,沒有生活,沒有。什麼都沒有。

每天在睡覺的時候夢著那些已經死寂的女孩和淋漓的鮮血變成乳白色的牛奶或者精液,然後,夢遺。

在廁所裏洗著自己的內褲時不停地喃喃自語。因為擔憂。因為害怕。或者,僅僅只是迷惘和絕望。

中秋。講點義氣,有點頭腦而且多少帶點希望的小混混。阿龍。懦弱而膽小,有點失聰,香港唯一一個有弱智 的小混混。阿屏。十六歲,因為得了癌症而有點玩世不恭的女孩。阿姍。愛上學校的男老師而最終自殺的女學生。

問題青年。可不可以這樣定義這些個人群呢。

古惑仔;小混混;爛仔;打飛機;夢遺;惘然;沒有前路;日夜顛倒;不歸路。懦弱;無能;被欺騙;被欺負;看 到女孩子就流鼻血;混而不傻。癌症;香煙;喝酒;玩世不恭;害怕死在病床上;四處遊蕩;不上學;拼了命地抽 煙只是想快點死去。青澀的戀情;無能為力;或者還有其他;站在天臺上望著厚厚的雲層以及看著樓對面那個高大的 十字架,卻永遠得不到救贖。

終日不知所措。壓抑。晦澀的性。隱密的欲望。香煙和酒。甚至是毒品。最終頹廢至自殺。或者以別的方式死去。或 許,就差上那麼一點點搖滾音樂了。當然這並不影響這部電影所要表述的那一切。

什麼是希望。什麼是祈盼。是明天陽光燦爛或者大雨滂沱,然而至少我醒來的時候會知道,這確確是天明了。明媚或者 陰霾,似乎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生命沒take two。是不是呢。當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依舊會選擇死去的話,那種絕望來得如此沉重。或者說,中秋其實 明白,做人可以逃避那所有的一切,當一個人從原來的所有人際關係以及社會網路中逃到另一個地方的時候,其實,那 就是人生的take two了。他的父親娶了一個年輕的女人生了一個很小的孩子,對他的父親來說,那是他人生中的take two; 他的母親最終拋開了家躲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去,對他的母親來說,那是她生命中的take two。

中秋卻放棄了自己可能有的take two,因為就算再給他所有的一切,再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也許,他明白,他並沒有辦 法把握這一切。

take two更像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也許,很多人能擁有。可是某些人一輩子也沒有一個take two,因為某些原因。或 者不願拋棄,或者根本就無法拋棄。等等。

這部電影的包容力是非常大的。我想,其中的第一個人也許都能拍一部電影,或者說,這是以中秋為中心的一部電影,其他 人都成了支線上的劇情。

看這部電影,很多時候我會處於一種假想狀態。

阿龍的身世會怎麼樣呢。在中秋把他撿回家並事事為他出頭之前,他是怎麼過來的呢,他的家裏人會如何對他以至於後來根本 就不認他,他的童年是如何度過的……等等。

阿屏呢。她是如何發現自己得了癌症。在幾歲發現的。之前她的生活又是如何的。之後應該就是電影裏所展現的那樣吧。父親欠了 一屁股債而跑了路,母親又是如何支撐起那個家的。而在什麼時候開候,阿屏開始要在身體上插上一根塑膠管子用來排出自己的 排泄物呢。

還有阿姍。上了學。為什麼會喜歡上教官,為什麼最終卻選擇了自殺,為什麼她寫給教官的信教官連看也不看地撕了。鏡頭透過滿天飛的 紙屑拍到了那些層層疊壘的雲彩,在不停地拷問著這些疑問。

只是,這些已經無從考查了。或者說,這些其實並不重要。更重要的是,這些人最後都死去了,渴望死去的或者不願死去的,都死去了。

所有這一切似乎只能處於自我的假想裏了。這部電影裏似乎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敍述這一切,畢竟這只是電影而不是劇集,篇幅上 的限制讓這部電影只能以中秋為主線描繪了所有一切。

而這部電影裏的這些人們,最後,全部都死去了。死於被殺;死於自殺。

在電影開始的時候,阿姍的自殺給這部電影從頭到尾都抹上了一層沉重的黑色調。這也許也是這部電影一直讓我感覺沉重的原因吧。不管 路上經歷過的所有一切到底是什麼,最終,我們所奔往的結局其實都是一樣。有生,也就有死了。關鍵是看我們最終如何死去罷了。會 不會所有的一切都像中秋的母親所說,其實,一早已經註定了。

電影把人分為兩種:成人世界和中秋他們的世界。也許,這個世界由很多的層次組成,而每個人都是一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世界,這層層疊疊 的世界又組合成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很多的自我中心,而每個自我中心所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樣。而電影只有一個視角,這就註定了電影 只能以中秋為中心去展開所有的一切敍述。中秋,處於成人世界和青少年世界的交界處,於是,他的視角就成了一個畸型的五淩鏡。 我們所看到的一切似乎更趨向於扭曲,或者說,一個惘然的青少年扭曲之後呈現出來的視線。

電影裏用了大量的自白式的旁白,自白者,就是中秋。於是這部電影帶著濃烈的個人主觀臆想,是中秋這個人物的,或者是陳果的。姍姍道來, 一切,其實只是一個個人妄斷的猜測罷了。

很多的評論都曾說過,這部電影創造了低成本電影的一個票房歷史。因為在那個時候,所有的香港人都處於同樣的一種迷惘裏,不管是成人, 或者是青少年。於是所有的人們都蜂擁到電影院裏去觀望他們最終將如何死去。在我看來,這部電影就算不是在那個時代,就算不是在香港, 這部電影依舊將大行其道。畢竟不管在哪里,在哪個年齡階層,不管是誰,總會有些時候顯得懦弱,迷惘而惶恐不安的。我們渴望知道, 當別人不安的時候,他們將如何活著,或者如何死去。這是這部電影最成功的地方了。

迷惘,或者不再迷惘,以及如何顯得不再迷惘。我們時不時將停下來思考這個問題。

四個青少年最終以自己的方式離開了這個世界,有眷戀者,有堅定者,有迷惘者,有死寂者。

"Take two or not take two."似乎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人生,最終的終點只是死去。而不管我們是否願意,我們最終將面對的只能是同 樣的結局,以各自的方式死去。

毛主席同志曾經教導過我們:"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也是你們的。你們年青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上八九點鐘的 太陽。希望寄託在你們身上。"

這句話在電影的最後,用字正腔圓的粵語讀出來。香港人民廣播電臺。用仰視鏡頭對著光禿禿的樹枝上架著的斷了線的風箏。上升鏡頭,不過還 沒上升就停止了。鏡頭裏一片昏暗。

在我看到這組鏡頭的時候我感覺是一種莫名的悲傷。不管怎麼樣,我們錯過了整整一個時代。在那個時代裏,曾經,這樣的話會讓我們熱血沸騰而 目光堅定,如今聽來,更多的像是一種嘲諷。

生活。時代。已經遠遠地變遷了。那代人的幸福時期在那代人老去的時候也逝去了。毛主席的訓導永遠是對的,可是我們呢,是不是已經被他老 人家給捨棄了呢。

人們在熱血沸騰地聽著他老人家的訓導,我們,在他老人家的訓導下,卻顯得無所適從了。年輕的一代,跨掉的一代,迷惘的一代,死寂的一代。 他老人家是不是一樣會救贖我們呢。我不知道。

在毛主席的訓示和指引下,也許,我們應該活得更充實而更有積極性。可是我們卻都幹了些什麼。紙醉金迷,頹廢,慵懶而無知。愧對呀。可是我 們只會喊著這樣的口號之外,自我批判之外,一切依舊。

堅定。以及信仰。在我們這代人身上,看起來其實很難得了。我們沒有虔誠,沒有信仰。而一味地追求肉欲和感官。我們卻一直這樣地活著。也許, 因為我們太幸福了吧。

父輩們在奮鬥,一直奮鬥。而我們在享用著父輩們奮鬥了之後留給我們豐碩的所有一切。反而不思進取了。跟我們的父輩們比起來,他們永遠更像是有 信仰的好青年,而我們,永遠更像是無憂無慮卻故作憂鬱狀的可恥孩子。

這部電影用最敏銳的青少年的目光描繪出這一切的時候,有一股頹死味道撲面而來。斷了線的風箏能飛到哪里呢,而不管能飛得多遠,最終似乎只能 掉下來,不管掉在哪里,光禿禿的樹梢上或者泥塘裏,似乎各安天命了。信仰是線,像香港人民電臺廣播的那些訓示,也是信仰,也是線,我們是 風箏。只是我們是不是已經和時代脫了節,以至於常常有種不知所措的迷惘感覺。我們害怕,我們擔憂,因為我們被時代拋棄,或者我們自己選 擇了拋棄,拋棄自我,或者拋棄時代。

也許,沉溺,只是有些東西突然在某些時候引發了我們的共鳴,於是感動,之後沉溺。時代感的喪失是我們這代人最悲涼而無奈的選擇。

或者說,我只是一個頹廢的墮落青年,所以這部電影很多時候讓我想起了那首傳說中殺人無數的音樂:《Gloomy Sunday》。縱然這部電影裏的死 寂味道多少還透著一點點頹死的希望,可是對我來說,這種頹死的希望並沒有多少能拯救我的力量。

太多的巧合組成了這部電影裏所有的一切。可是在某些時候,我卻突然沒有並點理智虔誠地信任這部電影所有描繪的一切。像中秋拿著菜刀想去殺 死父親的時候,剛好遇到一個中學生也拿著菜刀去追砍一樣有婚外戀的父親,中秋多少有點愕然,我也愕然,如果沒有這個中學生的瘋狂行為,也 許,這一切將由中秋這個角色去完成。可是因為虔誠,所以無所懷疑。這個人物的戲劇性的人格發展,不管怎麼樣,多少帶著陳果僅有的慈憫。

當然,中秋多少有點懦弱。像榮少讓他去殺死兩個深圳人的時候,他去了,可是最終他所想像的一切都沒能實現,他害怕,擔憂地逃走了。這樣的懦 弱似乎常常會遇到,只是,我們沒有如此精美的鏡頭來替我們描繪下來罷了。

然而有時候他又顯得很勇敢,像他替阿屏的母親挺身而出的時候,像他最後拿著槍去把榮少殺死,把肥陳殺死。在他看來,似乎只是為了替天行道。或者 說,只是他最後的末路。走投無路,而在他自己看來,殺死自己以及這些放高利貸的壞人,也許是他對社會僅有的貢獻了。

世事變得太快了。當我們還沒來得及改變的時候。世界,已經完全不同了。

阿龍死得不明不白。被榮少叫去送藥品失敗而丟了榮少幾千萬塊錢。於是被榮少殺死。我很想知道,如果在臨死前他也會寫遺書的話,他會寫下點什麼呢。

三封遺書。三個也許相識也許不相識的人。阿姍;阿屏;中秋。那些看似稚嫩甚至有很多錯別字的遺書裏多少透著點點暖意。很奇怪,那些遺書都沒 有多少絕望的字眼,很多的字顯得很平靜,甚至有些溫暖。我不知道一個人到了真正想到死的時候,會不會真的這樣平靜,這樣安祥,這樣溫馨。

所有的故事最後結束在那張血跡斑駁的有點皺的紙上。阿姍的遺書,阿屏以及中秋的遺書。寫在同一張紙上,交給陌生人。

中秋曾經夢見過飛機。他說,他沒有數過自己打下多少架飛機下來。中秋曾在夢裏醒來的時候淚流滿面。中秋曾經一邊洗著自己夢遺後的內褲一邊喃喃地 自語。他的夢總是如此繁華。有阿姍,有阿屏。春夢不覺曉。只是,他已經不會再做夢了。

他死在阿屏的墓碑旁。無力地依著這個他說他永遠愛著的女人的墳墓。在我看來,也許,其實這連愛也算不上吧。只是青春期疲軟無力的性幻想和朦朧的情感罷了。

我不知道中秋所說的那個未知的世界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是我們還活著的世界,或者是他們將去的那個世界。他們免疫,我們似乎也跟著免疫。也許,這 就是這部電影裏最後的那絲頹死的希望吧。

他說他很肯定,現在的他們很開心。沒有人知道。

他很慶倖地說,他死了之後,面前只有一些天真無邪的笑臉,很舒服。沒有人知道。

最後的頹死的希望,也許,就在這些天真無邪的孩子身上吧。為什麼我們看到小孩子總會很開心,因為,我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來,所有的一切,正如 毛主席同志所教導的那樣,歸根到底,這個世界還是他們的。

我們,不過是在把世界交給他們之前的過客罷了。我們也曾經如同他們一樣天真地活著,很多年後,我們學會了頹廢,以及墮落。對我們來說,也許,他們才 是真正的希望。八九點鐘的太陽很快就過去了,然後是中午,然後是下午。而我們很多人,一覺醒來,常常會是下午的三四點。我們過著某種墮落的生活的 同時,我們總會想,其實我們的靈魂在聖潔地飛升。

這部電影的鏡頭語言很精美。很多鏡頭似乎一直是陳果所迷戀的那種鏡頭。比如在狹隘的公寓走廊裏從上往下的仰視鏡頭,透過走廊的鐵欄杆中間的間隙向下俯 視。看起來似乎更像是一個孤僻的孩子躲在角落裏迷惘地看著這個他還不怎麼明白的世界。

這樣的鏡頭構造很多。感覺狹隘,感覺壓抑。可是很漂亮。

下墜的感覺。以及一種上升的快感。這是我在他的這個鏡頭裏所能讀到的資訊。所有人都在忙碌,很少有人會停下腳步來看一眼身邊個這已經過分熟悉的世界。

最後頹死的希望。依舊只能是頹死。

希望永遠在最陰暗的地方不停地向我們召喚。而我們能否抓住這些最後的希望呢。在於我們是否能夠用最陰穢的目光看到那些最隱晦的光亮。

我們必須找到一種活著的方式。那種方式裏包括了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衣食住行。也許已經無關緊要了。在活了那麼多年之後的某一天,當我們變得暴唳而怒不可竭的時候,我們,也許應該用另外一種方式來思索。其實,我們應 該如何活著。

猛人- 李燦森

文: 火神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