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城市
City of Sadness
評分: 8/10
年份: 1989
片種: 劇情
導演: 侯孝賢
演員: 梁朝偉、 辛樹芬、 李天祿、 陳松勇
每年一到2月28日,總會在電視新聞上看見政府領導人及高官們面色凝重地參加紀念儀 式,甚至是彎腰鞠躬道歉;周圍的群眾也不知是受害家屬抑或附和湊熱鬧,上演著八點 檔般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如泣如訴地恣意宣洩心中憤恨;政客們也藉機出來露臉,表面 上是為了替受害家屬討公道,但感覺更像是為了增加自己的名聲及曝光率。「二二八」 成了每年必上演的一齣灑狗血鬧劇,熱潮來的快去的也快,真的讓台灣所有人民得到了 什麼?又,其衍伸出的意義在哪?
侯孝賢導演在1989年的電影作品《悲情城市》,一樣以二二八事件作為背景,且取名 作「悲情」,然卻不見激烈憤怒的指責,亦沒有荒謬的劇情出現。一切故事發展只是建 構在一個家庭的生活之上,真正地以「人民」為出發基準點,訴說在這樣的一個動盪環 境下,人民如何求得生存。而這「悲情」與其說是人民自怨自艾地沉溺在困苦中,我倒 認為是人民對於大環境感到無助無奈,進而被迫自立自強找出一條生存的道路來,如此 產生的堅強性格。
電影一開始便是一連串的日文廣播,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台灣終於脫離日本五十一 年的統治。然而我們卻只見到文雄(陳松勇飾)焦急地等在房門外,等著妻子在裡頭生 產。此時,他所關心的是妻子能否順利生產,以及產下的小孩是否平安健康,台灣脫離 日本統治相較之下便顯得微不足道了。接著鏡頭便帶到以林阿祿(李天祿飾)為首的大 家族為了「小上海酒家」的開幕忙進忙出,屋內裝飾著以紅色為主色調的布幔、彩球、 桌巾等,一副喜氣洋洋好似過年般的歡樂氣氛。而小孩們只會在一旁吵吵鬧鬧打來打去, 妨礙大人們的工作,這時便會有長輩出來喝聲制止。這便是台灣傳統人家中,時常會上 演的景象。或許看似普通,不過是日常瑣事,然而這就是台灣人民真實的生活景況。
而在二二八事件發生後,當時的台灣行政長官陳儀亦透過廣播,數度對所有台灣人民喊 話。如同電影開始時的日本天皇,我們只聞得其聲響,卻從未見到本人抑或政府相關人 員的出現。因此,比起那些遠在天邊、只聞其聲響的政治廣播,台灣人民更關注的是切 身的生活。一如寬美(辛樹芬飾)在寫給文清(梁朝偉飾)的信上所說:「東西都在漲 價,鄰居都說日子不好過,可能我比較不會想,因為我只要看到文清跟阿謙(兒子)在 身邊,就覺得日子很好、很幸福。」究竟是日本人執政,或者中國人執政,對於生活在 最底層的老百姓來說,只要家人過得平安健康,三餐得以溫飽,其他的紛紛擾擾便似乎 不是那麼重要了。
侯孝賢導演將文清設定為因意外而失聰的攝影師,或許就是在抗議社會上政治高層所搞 出來的鬧劇,這些紛擾透過廣播傳達到台灣每個人民的耳中,然而文清因為耳聾便聽不 見這些「噪音」,得以維持內心的一絲平靜。從頭到尾,文清皆因耳聾而只能透過筆談, 或是咿咿啊啊地比手畫腳,僅有在火車上因被質疑其身分,而在被逼急之下以台語說 出:「我,台灣人。」其實這顯得十分可笑卻又可悲。對著一名聾子不停逼問:「你哪 裡人?」該如何期待會得到回答呢?而在這樣動盪的年代之下,種族地域問題竟被如 此地挑明成為「地雷」──一旦踩中便不可能全身而退──搞得全台灣是風聲鶴唳,人 心惶惶。況且這還是在脫離日本統治之後發生的事。
其實相較之下,現在的台灣不也依舊是如此嗎?除了本省外省的劃分外,還以「愛台灣」 作為暗號般的口號,唯有鎮日將這三個字掛在嘴邊,才能確保自己在這塊土地上的身分 認可,否則一律視為親共親美的外賊。在二二八事件發生後一甲子的現在,在《悲情城市》 上映後近二十年的現在,在號稱「民主」、「自由」的台灣,卻仍舊持續著和當初相似 的行為,如此檢視之下,台灣的進步在哪?而當官的人們是否又真實地聆聽過百姓的聲音? 我想這是在不斷的道歉表演之後,更應該著手去努力的事吧。
電影的最後,文清也被憲警逮捕而下落不明,留下妻子寬美和兒子阿謙,以及一張一家三 口唯一的全家福合照。這呼應了電影開頭大哥文雄的兒子出生的場景。男丁的誕生在傳 統台灣家庭中是一見重要的大事,因為這代表了香火的延續,也是生命得以生生不息的 象徵。在這樣悲哀且不安的生活中,「新生」正訴說了台灣人民堅毅不搖的勇敢性格: 無論在多艱困的環境之下,總有辦法找出自己的一條生路。同時,鏡頭又再度回歸到林 阿祿和家人親戚們共用圍在一張桌子用餐的情景,這更表示出台灣人對家庭連結的重視, 且彼此間能相互扶持,繼續往未來的日子走下去。
《悲情城市》的場景多在九份及金瓜石地區拍攝,這兩個地方曾因採礦業的興盛發展而 繁榮風光一時,然而隨著礦產的減少及採礦業的沒落,兩地亦走向衰敗。就像台灣從日 據時代到脫離日本統治,然後又是二二八事件的發生,一路走來是起起伏伏,沒有永遠 的繁華,也沒有永遠的敗退。而林阿祿一家人的生活也是如此。國家、社會及家庭,這 三者的發展腳步原來是如此地相近,總是在不斷的變動中向前邁進,無法去預測將來會 如何,也不能去期待會永遠安樂,而這也同時是每個人的人生寫照。就某方面來說確實 是「悲情」,因為總在無奈間被迫做出抉擇,然而走過之後卻也能嚐到另一種甜美,不是嗎?
文: 張冠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