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Partners in Crime
評分: 8/10
年份: 2014
片種: 懸疑
導演: 張榮吉
主演﹕ 鄭開元、 巫建和、 鄧育凱、 姚愛? 、 李烈、 柯佳嬿
自2002年易智言的《藍色大門》成功引發熱潮後,台灣的青春電影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受創作者和觀眾 重視的程度,甚至可將之視為台灣電影的一大標記,由此亦孕育不少極富潛力的新進導演和新生代演員。 在這股浪潮中,《共犯》或許是較為特異的存在,是以張榮吉導演曾稱「這部片呈現的是一些比較沒有 出現的聲音」。
所謂的青春電影多以青少年的成長經歷和校園生活為故事主軸,《共犯》即是如此;值得注意的是,死亡 在片中亦佔有不少篇幅。如同與劇中角色有所連結的名著《異鄉人》(L'Etranger)以死亡貫穿首尾, 《共犯》的開場、故事中段,以至於結尾皆與死亡相關,彷彿意在確立死亡之於生命的必然性。青春的 意象總與活躍、恣意且放肆的生命力畫上等號,象徵衰弱、消逝的死亡理應被排除在外,然而《共犯》 卻以死亡──而且是青春之死來揭開序幕,展現出生命的荒謬性。
有趣的是,《共犯》一方面重視死亡,另一方面卻又鄙視死亡。夏薇喬(姚愛?飾)墜樓身亡後,輔導老 師(柯佳嬿飾)一句:「你知道人死了會怎樣嗎?不會怎樣。」不僅瞬間讓死亡顯得無足輕重,更將人之 存在無意義化。因此當班上意圖以黃絲帶悼念薇喬時,同學們仍舊嘻嘻哈哈,彷彿她的存在與否與己無關, 絲毫不影響世界的運行。諷刺的是,薇喬在母親(李烈飾)心中的存在同樣輕得可以。電影通篇不見兩人 的接觸,甚至始終身處兩個不同的空間(房間/客廳、生/死),完全沒見到面;替薇喬辦妥後事後,夏 母隨即前往國外工作,直到電影結束都未曾回到兩人曾共同生活的那個家裡。
如若荒謬的感覺迸發自差異,那麼夏母和薇喬這對母女的關係無疑反映出人與人之間最大的荒謬。人與人 之間常存在著一種難以跨越的阻隔,夏母和薇喬理應是血濃於水的至親關係,卻也呈現疏離之感,兩人的 距離看似親近,實則遙遠,彼此互為異鄉人。夏母向全然不相識的黃立淮(巫建和飾)等人探尋女兒內心 的煩惱,即是對這段關係最大的嘲諷。
疏離,是片中所有人際關係的最佳註解。每個人都看似和其他人有所互動(就連被霸凌,也稱得上一種互動 模式),卻難掩其孤立性。「我覺得青少年有些時候是寂寞的,我指的『寂寞』並非真的沒有朋友,『寂寞』 有很多層次。」張榮吉如是說。於是,他們渴望接觸、渴望碰撞、渴望一切形式的連結──人與人之間,甚或 是人與社會之間的連結。網路遂成為最簡便的橋樑,任何人都能藉此和他人搭上關係。在墜樓事件和溺斃事件 過後,網路空間皆掀起一股討論熱潮,平素毫無干係的人在此找到共同連結,狀似熱絡親暱的關係根本是建立 在虛空的疏離之上,原來謬境在人類生存的空間是無處不在。
然而正如同卡繆(Albert Camus,1913-1960)在《異鄉人》後半段描述的法庭審理戲,這些萌生自虛假的謊 言一旦脫口而出,就會成為不可動搖的真實。原本存在感低落的薇喬,在「聽說」的形塑下,其人和生命雖逐 漸分離,卻也變得格外清晰、立體,我們(觀眾)就像葉一凱(鄭開元飾)和林永群(鄧育凱飾)一樣,得 以在腦海中構築出一個完整的夏薇喬。「只要大家都相信,就會是真的。」立淮說道。倘若如此,那麼是真是 假又如何?換句話說,外界給予的標籤即代表我們,而真實的我們是誰根本一點都不重要。
張榮吉曾表示:「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一面,習慣一開始面對人的時候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來,不管是 不是防備或武裝,但真實上卻是會有某種程度的落差,甚至完全相反。」這就是真正的我與認知的我之間的 差別。所以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永群喜歡和孤僻的立淮、壞學生一凱相處,因為在他們面前不用當「好學生」; 這也是為什麼在溺水事件後永群會如此煎熬,因為他發現那個包裝在「好學生」外衣之下,懦弱、自私且負面 的自己。別忘了,對於自己,我們永遠是陌生人。
永群的煎熬,換個角度來看,恰好反映出青少年對自我身份認知的迷惘。青春期接軌著小孩與大人,過渡了 純真與虛偽,調節欲望與制約,在這段過程裡必然產生掙扎和痛苦,尤其是在面對成人社會所制定的角色模 式與傳統秩序時更是如此。好學生的形象在學校(社會的翻版)是絕佳的保護色,是故永群或許不喜歡,卻也 不願完全褪去,只能偷偷和一凱見面,維持「好學生」的完整性。只是真實的自己卻非如此,使得他必須面對 內心的衝突,兩者能否兼容並存,是他在成長之路必經的考驗。
如同多數青春電影總希望在結尾讓劇中角色獲得療癒與救贖,電影末尾,主角們在混濁的湖水中翻滾,釋放出 累積的壓抑與憂鬱之後,雨過天晴的彩虹和暖陽終將撫慰受傷的靈魂(就連夏母和薇喬都同樣透過某種形式獲 得救贖)。不過《共犯》畢竟不是甜膩的童話,當立淮等人走過正在播報墜樓事件新聞的電視時,依然揭示出 我們與他人/社會之間必然存在的疏離。
文: 張冠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