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專訪

香港新晉導演孔令政獨家專訪(Part II)

坦白的說謊自欺欺人

: 電影叫《第7謊言》,為何選第7種,而在片頭顯示出來的6種,是真的存在?

: 謊言的確有7種,沒多沒少。我當初也不知道,資料搜集後,就發現了這7種謊言的分類。而我最深刻的就是第7種,它也 是最有力的一種,它可以把事實隱藏,好像完美的犯罪。
這也是有關犯罪的電影,圍繞著一群在壓逼的環境中生存的人。這是我回到香港創作的電影,這是很香港的作品。人物都以物質去衡量 感情,譬如戲中的一場戲,鑽石戒指和婚戒的對比,婚姻是否就是一個戒指那麼簡單,就是為了一個戒指出軌?香港人某程度上很物質 化,又譬如公廁的故事,是否有兒子送終就代表婚姻美滿?

: 那第三個故事呢?

: 也是,在香港女孩子過了三十歲還沒嫁就很失敗,這是被人灌輸的意識。他們擇偶時,就可能不是付出真心。會想這個男人 有車、有樓嗎?可以照顧我嗎?婚姻似乎變質了。他們是否忘記了當初人為何要結婚和尋找另一半。香港人看這些故事,很容易投入,他可 能就是炳叔、可能就是阿謙。

: 故事最後主角都顯得有點落寞,或醒覺,這也是香港人的特質嗎?

: 我們這一代有點恐懼婚姻。前三個的故事(撇除新娘的故事),他們都經歷了婚姻。而我這個年紀,則是投射到新娘的故事,我 們都到達了適婚年齡。故事最終都是open end,我沒有告訴觀眾預言家和新娘最終怎樣。我還沒有經歷婚姻,我也不知道他們會怎樣,我沒有 結論。觀眾可以自己詮釋。

: 電影裡包含了四個故事,故事的先後次序可以調換嗎?

: 四個故事的人物沒有刻意的關係,而新娘的故事我是刻意將她放在最後,她才是真真正正沒有答案。究竟預言家是否在說真話? 還是新娘一廂情願?我想將最多問號的故事放在結局。

: 你曾經說過,希望觀眾看戲時,就好像照著一面鏡子,如你所說,新娘的故事就是你的一面鏡,還是每個故事都是?

: 每個故事都是。每一個角色都有我的一面,戲中的十幾個人未必全都是我,那是經過我和別人溝通、觀察,理解這個世界之 後得到的觀點,我就把這觀點放到電影裡。每部戲必定要有導演的角度。這個故事如果由其他導演來執導,就變成完全不同的角度。

誰動了你的劇本我們的新浪潮

: 你和田先生談劇本時,劇本有甚麼特別變化嗎?

: 他讓電影的對白更生活化。公廁的故事發生於80年代,我不太了解那個時代的人怎樣談吐,有甚麼小動作,他們的掙扎有多大。電 影見證了這個時代,我也參考了很多80年代的電影。老人家看了會跟我說:「你怎麼知道80年代的人就是這樣?」他們真的就是為了一點點的 利益就很瘋狂。我們這一代物質豐富,他們卻不同。50、60年代所有東西都需要爭取。他們覺得這故事說到80年代的人生存的心態。田先生也 把很大的感受投放到這個故事中。至於故事的人物、劇情,他都沒有修改。他說:「不要輕易讓人改動你的劇本,如果第一部電影就給人家改 了,你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別人只會侵蝕你的創見。」他覺得難得有個年輕人想做一點新東西出來,他不想就此扼殺。
他經常到大學接觸新人,他不希望已經上位的人會阻右年輕人的創意。當年新浪潮的導演都是殿堂級了,那是因為他們當年有空間。許鞍華、 徐克就是有空間才能發揮,我和田先生都希望有一個新浪潮。現在的發展空間需要面對內地市場,只是香港市場又不足以生存。創作的空間愈 來愈小,需要一些好像我們的人可以豁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妥協。妥協就是隨波逐流,電影就是要創新、博一鋪,不想博可以繼續做 電視。田先生很有誠意。

: 你的電影是要創造一種怎樣的風格?

: 這電影的風格很黑色。市場很喜歡把電影類型化,這部戲最特別的地方是混合式的題材,它雖然是黑色電影,但混合了黑色幽默、 犯罪、愛情、喜劇。這種混合式的題材在美國已經很成熟,但是在香港和大陸就算是新的元素。我喜歡黑色電影,而它在香港還沒有發展,我覺 得可以嘗試一下。我在想,我是一個新導演,束縛最少,不如就去走這條路。就算這電影不是最成功的黑色電影,之後的電影人會覺得,有人夠 膽做,真的能上映,之後可能有人會繼續做。香港可能會多了一種戲路。

坦白的黑色幽默

: 為了營造這種黑色風格,會刻意加入甚麼新元素嗎?

: 明顯每個故事都有一個tricks,風格轉得很劇烈。有些觀眾跟我說,你都幾玩火,一個新人會否太挑戰自己?我想,「為何要那 麼保守,為何不挑戰自己,橫豎我沒有其他作品可以給你批判,既然是第一部就甚麼也嘗試一下。」混合式題材的電影如《Pulp fiction》也是 很跳躍,忽然暴力、懸疑、瘋狂搞笑。這不是新題材,只是香港觀眾可能沒有那麼快可以投入。我不是刻意放一些元素進去使它很混合式或黑 色,只是我對自己很坦白。電影就很有「我」的角度,依循我想要走的方向生產。
有些老闆會說,可以讓電影找到更大的發行,在更多影線上映。或者改片名。

: 改成甚麼呢?

: 甚麼都有,最正點的是叫《說謊蛋糕》。我想,「哈?不是吧!」田先生叫我不用理他,情願少一點影線上映,也不要改變 自己。這是一部很坦白的電影。

: 一部說謊的電影,竟然很坦白?

: 是啊,因為夠坦白,才談「說謊」。這挺矛盾。

: 在談《第七謊言》時,田先生有給你一些意想不到的意見嗎?

: 有的。在談演員的時候,他給了我很多意見。很多香港導演會想好演員才構思角色,可能是香港演員的選擇不多。我是劇本 先行,完成劇本後,我們才開始想由誰來飾演。我們想帶給觀眾新鮮感,以鄭中基(Ronald)為例,我是先了解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在他 身上找一種特質,他不為觀眾知道的面貌。大家都覺得他超搞笑,但是一起吃飯、聊天,卻發現他很有自己的想法。Ronald說,他從來都沒 有演過對白那麼少的一部戲。我差點一句對白都不想給他,但要強調三個人物的糾纏,就需要透過對白加強戲劇性。Benz哥也是,他從來 沒有演過這樣的反派,看電影時,你會覺得他好乞人憎。由喜劇演員飾演這些角色,黑色幽默感更強,比我們預期更好。我跟田先生最大 化學作用就是找演員這方面。

: 戲中包租婆怎麼也死不去,為什麼有這樣的設計?

: 哈哈,我是想戲中有喜感。用搞笑的角度看一件很殘酷的事,懂得自嘲,觀眾是最深刻的。某程度,讓觀眾笑,比讓觀眾哭 要難。我做到了,滿足感挺大的。故事雖然很荒誕,但也很真實,她的真實源自於現實本身很殘酷。

: 我看的那一場,劇情去到第四個故事笑聲最多。這電影在外國也上映,不同國家觀眾的反應差別大嗎?

: 大家都笑的很厲害。我們最初是到洛杉磯導演工會做首次的海外試映,其後到費城、巴塞和香港的夏日電影節。我發覺觀 眾會特別喜歡某一個故事,西班牙和美國的觀眾會喜歡公廁的故事。我的電影語言和風格很美式,他們很容易了解到角色之間在掙扎 甚麼。他們跟我說,「看這個故事可以偷窺到香港的一個社會現象和文化。」他們不知道,對於香港人來說一個兒子原來那麼重要。香 港的80後觀眾,會選第一個故事。當中有懸疑、血腥、雙性戀的關係,感覺更切身。美國剛剛通過法例,同性可以結婚,但在香港還不 行。香港的觀眾比美國觀眾更有興趣了解。他們都覺得應該爭取。同性戀者要說謊,刻意把自己打扮成異性戀者,這其實很痛苦。上一 輩的人則鐘情公廁的故事,看見電話亭就想到自己的童年。

: 另外,很好奇為什麼第一個故事的比重那麼多?

: 當初跟田先生談劇本時,他也說:「第一個故事好似想獨立成一部戲。」其實不是我去設計故事有多長,而是人物告訴 我。人物有獨立的思考,有自己關係,我不想那麼快,把故事收結。你會看見,第一個故事需要鋪排四個的人物,讓觀者沉澱。很多 電影怕觀者覺得沉悶,不斷拋出很多東西。而我是希望把故事處理好,它自然就結束,過渡到第二個故事。

James Hung

注視瑕疵執著不迷失

: 對於首次執導的作品,滿意嗎?

: 不滿意。哈哈,永遠都不滿意。離開剪接房,我和觀眾看了很多次。我很珍惜這些機會,想知道觀眾的反應,電影結束之後和他 們分享一下。每一部電影還沒有給觀眾看,都是未完的。每次看我也很緊張,「死啦!他們會不會笑呢?緊張的部分,他們緊張嗎?」看的時 候很在意自己的瑕疵。我們的製作成本很緊絀,要睇?吃飯。杜可風曾說過:「在拍攝現場不是想做甚麼,而是可以做甚麼。」瑕疵是很多的, 每次看都不堪入目。

: 可否舉些例子?

: 我刻意安排長鏡頭在走廊和銅鑼灣。但是新娘跑到Sogo就要跳到下一個鏡頭。最初我是想要一鏡直落。每次看都會「哎呀,cut了。」 這可能是導演的執著。另外就是酒店房的燈光,我們想玩理想和現實的糾纏,讓觀眾有更多的想象空間,究竟何時是真,何時是假?我看的時 候會想如果燈光再完美點就可以表達得更好。

: 執導完第一部戲,會更有信心飾演導演這個角色嗎?

: 不能這樣說。哈哈,沒有甚麼信心,但是很感恩可以參與整個過程,由編劇、導演、剪接、半個製片、動畫、宣傳、發行都有參與。 下一次希望可以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可以做得更好。希望比起其他新導演,更加知道下一步要做甚麼。新導演很容易迷失,有人會說下一部 就拍商業電影吧!不要給獨立電影定型。我認為要看電影有沒有誠意、有沒有心,而不是以商業或獨立來區分。

下一部作品繼續黑色

: 是否想問下一部電影拍什麼?

: 是啊!

: 下一部也是圍繞黑色犯罪。我覺得觀眾可能會想,這電影之後,就沒有黑色電影了。我想,不如就繼續做,直至做出一個潮流。香 港需要一個新浪潮。

: 何時開拍?

: 應該是下一年,下一部戲的預算會更大,需要一點時間沉澱。監製跟我說,「別急,等《第7謊言》正式結束才開始。」的確,我的 心還在第一部作品,我還是很在意犯過的錯,要怎樣改善。

J:他是一個自我要求很高的導演。以首次執導的作品來說,其他人會認為,他對畫面和人物的處理都已經很不錯,人物很有人性。跟 他一起工作,很大壓力,但也可以推動其他工作人員在17日內做出一份挺完美的藝術作品。這也是他的優點。

: 可否透露一點下一部作品的故事?

: 我不想說得太透,那是關於香港80年代的歷史話題。香港電影很喜歡談國家性的話題、國際性的大陰謀、國際性的愛情故事。反而 少談自身。香港是一個殖民地,似乎沒有根,難以有自我認同。歷史決定我們走殖民地色彩、中國色彩,很難認同自己。我覺得香港人是我們 曾經經歷過甚麼而形成的,不需想太多甚麼國家觀念、甚麼共同價值。現成的香港人,就是我們小時候經歷過什麼,父母教過我們甚麼,不需 要太多定義。希望拍得成,未必是這一部。

: 謝謝你接受我們的訪問。

: 謝謝。

總結
總括來說,是次訪問的進行十分成功。我們想再次多謝孔令政導演能抽出寶 貴的時間接受我們的獨家專訪,不厭其煩地詳盡解答了我們所有的問題﹐分享 了很多心得和感想。 事實上﹐他在訪問後的數天﹐便要飛到美國三藩市參加中美電影節﹐ 行程緊密。在此祝願孔導演未來的作品能夠取得更大的成功。

謝謝!
文/ 採訪﹕Marty
攝影﹕ Haha Yau, Marty
11/2014

Seventh LieSeventh L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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