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旗飄揚: 生死有情
Taegukgi
評分: 9/10
年份: 2004
片種: 戰爭
導演: 姜帝圭
演員: 張東健﹐ 元斌﹐ 李恩宙﹐ 孔炯軫
我常在想,為何韓劇總喜歡安排幸福的男女主角遭到晴天霹靂的打擊,無法 終成眷屬:那種得到絕症的天人永隔,是文藝片最俗氣的橋段。我的揣測是, 韓國人對於幸福有著無法形容的恐懼,總覺得隨時會失去,也終會失去;絕症 其實是他們對於韓戰的心理投射,象徵著整個民族至今依舊無法從這個傷痕中 復元。
我們曾在《JSA安全地帶》,看到韓戰帶給歷代韓國子孫的傷害,即使是在海外 出生的韓國人也無法倖免此一歷史包袱;但是在《太極旗飄揚:生死有情》,我的 絕症理論終於得到證實。
看這部片的時候,我不禁想到史蒂芬史匹堡解釋他拍攝《舒特拉的名單》《雷霆救 兵》的動機,因為童年時常看到許多手臂上有數字刺青的長輩,也聽聞許多長輩談 論改變二次大戰的諾曼第登陸,於是他長大後決定籌拍這兩部片,獻給當年歷經戰 亂的長輩們。那麼,曾拍過《生死諜變》的韓國導演姜帝圭,花費這麼多力氣來拍 攝《太極旗飄揚:生死有情》,當然也是要告訴他們的後代子孫,韓戰究竟是如何傷 害了每一個韓國人。
這部片在許多方面,果然是有著《雷霆救兵》的影子。故事從挖掘韓戰遺蹟,牽扯出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讓觀眾十分好奇他的真實身分,僅接著劇情回到1950年的韓戰 爆發前夕,詳細交代始末。片中姜帝圭大量使用抽格、手提攝影,以及以不斷噴發的 泥土塵埃,象徵戰場上火藥爆炸的風格,都是史匹堡在《雷霆救兵》最震撼的手法。 此外,姜帝圭也描寫了驚慌失措的戰場菜鳥,如何被當作炮灰犧牲,以及在雨天、雪地、 深夜、還有半毀的都市殘骸中,目擊各種戰爭鮮血淋漓的殘酷景象,讓觀眾對於劇中人 的遭遇感同身受,這點也是另外一部戰爭片佳作《大敵當前》所開創的。
不過,姜帝圭真正厲害的,絕非以韓國電影工業的優異水準,炫耀他們拍攝的戰爭片完 全不輸給荷里活,而是他的確做到以拍攝電影的手段,達成向現代觀眾訴說韓戰傷痕的 目的,如同史匹堡的《雷霆救兵》真實呈現了諾曼第登陸的慘烈。姜帝圭創造了一對意 外入伍的親兄弟,李振泰(張東健飾)與李振碩(元斌飾)。他們本來在鍾路過著困苦 卻溫馨的生活,因為戰爭爆發,弟弟李振碩被拉去從軍,哥哥李振泰護弟心切,結果也 被拉去入伍,兩人從此與母親、還有李振泰的未婚妻永晨分隔兩地。於是,當湯漢斯在 《雷霆救兵》急於拯救別人的弟弟時,張東健可是在《太極旗飄揚:生死有情》,急著保 護自己的親弟弟元斌。
此時,李振泰打聽到只要立下戰功,就能獲得「武功勳章」,靠著勳章就能讓弟弟早點平 安回鄉。原本對於戰爭漠不關心的他完全變了一個人,自願擔任各種自殺任務,甚至令同 僚陷於危險中也不在乎,袍澤之情在此徹底被扭曲。看著哥哥逐漸淪為戰爭機器的李振碩, 從此漸行漸遠,戰火中兩人的感情逐漸疏離,甚至最後徹底的對立。
這部片特別之處,在於導演姜帝圭利用弟弟李振碩這個角色,作為整個韓戰的旁觀者。雖 然視覺上是重現當年的戰火無情,但是在敘事角度上,卻充滿了現代的反戰思想。相反地, 這對上戰場的親兄弟,他們的關係在每一次的戰火衝突中,都被推到另外一個境地,也隨 著韓戰的戰火推進、戰線拉長,呈現了不同的改變。觀眾在他們的親情掙扎中,看到李振泰 從一個不屑戰爭的人,變成了一個滿嘴口號的戰爭英雄(「拯救在共產黨底下掙扎的同胞」), 體會到戰爭的無情。最後當戰況膠著,南韓軍隊憤而拿北韓戰俘出氣時,不也是對照著當今 美軍在伊拉克的虐囚醜聞,誰說被戰火泯滅人性的,只有戰敗的一方?
其實在看這部片的時候,我非常地清楚仔細地在分析姜帝圭怎麼「西學韓用」,把荷里活戰 爭片最拿手的那一套移植到韓國,瞧他如何拍攝各種大場面的調度運用。但是他讓人欽佩的 地方,就是以劇中人來帶動整個大時代的動盪,卻沒有淪為《珍珠港》只有驚心動魄的戰爭 場面,硬要塞入那種荒謬的兒女情長。但是當劇中人說出「我等你這句話,等了五十年,你 卻一個答案都沒有給我」的時候,身為一個觀影者的冷靜,在此完全瓦解了,我的淚水終於 也流下來。我沒有經歷過韓戰,我連戰爭是什麼都不知道,但是那種與親人分離、生死不明 的痛苦,只曾聽聞是許多從大陸來的老兵的親身遭遇,如今卻在銀幕上看著韓國人的苦難, 叫我徹底明白。
《太極旗飄揚:生死有情》絕非只是單純的戰爭片,或者一部敘述韓戰的電影。它巧妙地在人 物的情感、深度,甚至對於政治的批判,描寫白色恐怖下的人心惶惶,控訴戰爭都有獨到之處。 它更是一次對荷里活戰爭片的回敬:戰爭片不光只是講述西方人的戰爭,也有講述到韓國人的 戰爭。當然,這是因為韓國電影工業的爭氣與努力,總算有機會向世界訴說他們的苦難。
我終於知道、也完全理解韓劇為何要安排男女主角罹患絕症,無法長相廝守的陰影何在。
那是一種無法彌補的民族傷痕,所投射出來的不安全感。
是誰說戰爭結束,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呢?
猛人- 姜帝圭、幕後全體工作人員、元斌
文: 翁健偉